莱芜

“若有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这种人了…罢…”

裕隆三十七年,十一初九。

寒风凛凛,一盆带着冰渣的水迎头浇在沈知意身上。

“起来!王爷吩咐了,不把这些衣服洗完,今天就别吃饭睡觉!”

嬷嬷尖利的声音如雷在阴暗狭窄的屋子里回荡。

沈知意蜷缩着身子,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见她不动,嬷嬷狠狠拧了下她的胳膊:“耳朵聋了?”

沈知意被冻得几乎没知觉的手臂霎时传来火烧般的灼痛,她颤声道:“听见了……”

下了一夜的大雪,沈知意抱着一堆衣服,踉跄着朝浣衣院走去。

没走多久,一阵错杂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丫鬟小厮簇拥着一对璧人缓缓走来。

沈知意望着身着团锦琢花袄的沈清瑶,下意识地叫了声:“姐姐。”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就落在她的脸上,耳畔也响起了嗡嗡声。

“大胆,一个侍妾也敢称王妃为姐姐!”

沈清瑶唇角划过丝嘲意,却作出一副善良贤淑的模样:“燕儿,不得无礼。”

说着,她朝沈知意伸出手,却被另一只手阻拦。

沈知意眸色微怔,视线落在一身玄袍的萧翊身上。

那清俊的眉目好似镌刻着入骨的冰冷:“奴才见了主子该做什么?”

闻言,沈知意面色一僵。

接着她低下头“咚”的一声跪在雪地里:“参见王爷,王妃……”

极尽卑微的姿态犹如蝼蚁,惹来下人一个个嘲笑的眼神。

沈知意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很狼狈。

两年前,她与姐姐沈清瑶一起嫁进靖王府。

但姐妹不同的是,嫡出的姐姐为正妃,庶出的她为侍妾。

姐姐是坐着花轿去的,而她是跟着花轿走过去的。

她们唯一相同的,便是同样爱慕着靖王萧翊。

萧翊看着那颤抖的双肩,目光寒凛。

沈清瑶眸中掠过许快意,握住沈知意冰冷的手:“妹妹快起来。”

说话间,她将指甲刺进那被冻裂的皮肤中。

沈知意痛呼一声,下意识地要抽出手。

但沈清瑶却先她一步“摔”倒在地。

没等她反应,肩处被狠狠踢了一脚。

“混账!”

沈知意吃痛地跌倒在地。

“没事吧?”

萧翊拧着眉,担心地看着沈清瑶。

沈清瑶摇摇头,好心地替沈知意辩解:“妹妹许是累了,王爷别怪她。”

闻言,萧翊转头望向僵住的沈知意。

那眼中的寒凛让她心头一窒:“我……”

她想为自己辩解,却被萧翊冷厉的声音打断。

“看来本王对你还是心慈手软了。”他瞥了眼一旁的丫鬟,“沈知意以下犯上,禁粮三日,且每日在庭院内罚跪两个时辰。”

听见这话,沈知意脸色一白。

“王爷,妹妹不是有心的。”沈清瑶一脸不忍。

萧翊皱眉,眼中憎恶犹如把利刃刺进沈知意的胸口。

“如果她没有害你小产,本王也许相信她不是有心的。”

沈知意喉间一哽,所有的话全因他的铁石心肠而堵在嘴里。

两年前,刚入府不久的沈清瑶很快有了身孕。

可她喝了一碗自己端过去的安胎药以后,孩子就没了。

沈知意根本不知道安胎药为什么会被换掉。

她百口莫辩,被萧翊下令重责五十大板后彻底沦为奴才。

“我没有害她……”沈知意攥紧了拳,声音沙哑而颤抖。

纵然她也爱慕萧翊,也曾妒过沈清瑶,但她们到底是姐妹,自己不可能狠心去害人。

然而这苍白无力的辩驳却惹来萧翊一声讽笑。

他看着沈知意,一字字道:“等你死了变成鬼托梦给本王,也许本王还会信你三分。”



第二章 寒意入骨

一句锥心之语刺的沈知意险些哭了出来。

但她不敢多言,只能畏畏缩缩地抱着衣服看着萧翊揽着沈清瑶离开。

无论在尚书府还是在王府,她依旧摆脱不了卑贱的庶出身份。

浣衣院。

沈知意将满满一桶水倒进盆中,用尽全力搓着衣服。

温热的井水是她在王府的两个冬日里唯一的温暖。

她看着盆中的华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绣花袄,忍不住红了眼。

“发什么呆,还不快洗!”

沈清瑶身边的丫鬟杜若将一堆衣服砸在沈知意身上:“这些衣服都是王妃最喜欢的,仔细着点儿。”

“是……”

沈知意抹掉眼泪,深吸了口气继续洗着衣服。

等洗完所有的衣服,已经快到午时。

因为萧翊的吩咐,嬷嬷将她那份饭倒进了后院狗的碗里。

嬷嬷嫌恶地睨了她一眼,嘴也没闲着:“在王府待了两年还没学会规矩,活该!”

沈知意低头不语。

比起萧翊那些话,她忽然觉得嬷嬷的嘲笑没那么刺耳。

她抱着双臂,缓缓朝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路经花园时,脚步被一阵轻笑止住。

沈知意转头望去,只见园内红梅开的正好,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好看。

沈清瑶穿着一袭藕色云雁细锦袄,云鬓间几朵梅花,柔媚中多了分灵巧。

她眉眼一弯:“好看吗?”

萧翊解下披风,轻轻地披在沈清瑶身上:“好看。”

那温柔似水的双眸像是一汪深泉,让人沉溺。

沈知意躲在假山后,微红的眼中多了丝羡慕和悲戚。

萧翊的柔情从来都没给过自己。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决定娶沈清瑶,还要自己入府为侍妾。

是不是像尚书府的其他姨娘说的一样,她只是换了个地方做奴才。

这时,沈知意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她吞咽了几下口水,犹豫了一下后突然抓了把假山上的积雪塞进嘴里。

冰冷的雪在嘴里融化后流进身体里,寒意入骨。

沈知意红着眼,不由自主想起了死在五年前寒冬里的娘。

如果她还在,自己在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丝慰藉……

突然,侧边传来沈清瑶的声音,沈知意心头一震。

“我当是谁,原来是妹妹。”

她回过头,错愕地看着眼前看起来无比般配的璧人。

当看见萧翊那寒凛的目光时,沈知意下意识地跪了下来:“王爷……”

一张口,嘴里的雪水便流了下来。

萧翊见她唇边还有未融化的雪,嗤笑:“一顿不吃就饿成这样?”

闻言,沈知意心一酸。

她其实已经快两天没吃饭了,嬷嬷每次都以活没干完的理由将她的饭菜倒掉。

她收紧了拳,缓缓抬头看向萧翊。

眼里的哀求和悲戚让萧翊心底掠过丝莫名的烦躁。

这时,沈清瑶突然道:“王爷,臣妾实不忍看妹妹受苦,不如赏她些吃食和衣裳吧。”

善良体贴的话让萧翊心中那抹烦躁立刻消散。

他看着沈知意那双噙着点点泪光的眼睛,眼神骤冷:“既然饿了,本王就让你吃个够。”

听见这话,沈知意神色一怔。

丫鬟将椅子下后,萧翊和沈清瑶坐下,如同要看一场好戏。

不一会儿,几个小厮将几盘热气腾腾的菜放在沈知意面前。

她一看,水煮鱼、爆炒腰花、麻婆豆腐……

每一道菜上都铺着满满的花椒和老姜,红的比那红梅更灼眼。

萧翊抿了口热茶,看着一脸无措的沈知意:“吃完这些,本王就免了你的处罚。”



第三章 玲珑心思

寒风阵阵,刀子似的刮在沈知意身上。

她望着神色冷淡的萧翊,慢慢将手伸进滚烫的水煮鱼中。

浓烈的汤汁如蚂蚁啃噬着手上冻疮的裂缝,痛痒难耐。

沈知意紧咬着牙,忍下抓心挠肺的痛苦将混杂着老姜的鱼肉送进嘴里。

顷刻间,喉中如同烧起一把火,呛的她直咳嗽。

看着沈知意狼狈的模样,沈清瑶眉眼间掠过许幸灾乐祸。

从小到大,她都以折磨这个庶妹为乐趣。

沈清瑶看向身边面不改色的萧翊,立刻换上一副不忍心的模样:“王爷,妹妹这样会吃坏嗓子的。”

萧翊却淡漠道:“不妨,哑巴也可少惹人烦厌。”

闻言,沈知意心底狠狠一抽。

但也是因为他这番无情的话,她好像重新有了继续吃下去的勇气。

沈知意强压下泪水,一口口地吃着。

不一会儿,她就感觉五脏六腑变成了被烈火燎过的枯原。

沈知意无力地瘫倒,瘦弱的双臂撑着地,几次差点吐了出来。

萧翊扫了眼只剩下汤汁的空盘子,眉心微微一拧。

他站起身,半揽着沈清瑶走了。

当耳畔只剩下了风声,沈知意费力抓了把积雪塞进嘴里,缓解那刺扎般的痛感。

好半天,沈知意才站起身。

她望着枝头上梅花,不由想起娘也曾给她戴过这么漂亮的花。

沈知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红梅拢在手里回了自己院子。

她没有人伺候,用嬷嬷的话说,她本身就是个下人,用不着丫鬟。

沈知意回房后,照着铜镜将红梅轻轻别进发间,朝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娘,真的好看……”

沙哑不堪的声音伴随着隐忍了多时的泪水一同溢出。

沈知意一愣,慌忙去擦。

娘说过,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眼泪就是最值钱的东西。

夜阑,沈知ᴶˢᴳ意裹着仅有的一床被褥,蜷缩在床上浅眠。

她又做了那个梦。

细雨绵绵,平静的湖面泛着层层波澜,一个华服少年在水中挣扎。

她跳进湖里,将那个少年推上岸……

每每梦到这儿便又醒了,让她难以看清少年的面貌。

天已大亮,沈知意草草洗漱后将今日的衣服全部洗好。

可她刚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好时,萧翊带着一群小厮走了过来。

看见小厮手里的鞭子时,沈知意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萧翊扫了眼地上的木盆,目光停在她微白的脸上。

沈知意唇颤了颤:“王爷……”

刚唤一声,萧翊突然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面颊的灼痛让沈知意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害怕也忘了。

萧翊将一个木偶扔了过去。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沈知意的脸,带出了一寸长的血痕。

她低头看去,那木偶上贴着沈清瑶的生辰八字,几根银针刺在木偶的头上和胸口。

沈知意整个人都怔住了,眼中满是迷茫。

“沈知意,想不到你还有这番‘玲珑心思’”

萧翊刀刃般锋利的讽语刺的沈知意心狠狠一抽。

她仓惶地摇着头:“不,这不是我的!”

“那你告诉本王,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房里?”萧翊眯了眯眼。

沈知意脸色煞白,只能笨拙地重复着“不是我”。

萧翊似是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一把扼住她颤抖的下颚:“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还不坦白,休怪本王无情。”

无情。

难道他还不够无情吗?

沈知意眼眶一酸,想起了两年前自己莫名背上害死沈清瑶孩子的罪名。

“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她哑声问着,每个字都带着极尽的无奈和哀戚。

萧翊神色骤冷,狠狠松开手。

沈知意撞在木桶上,冰凉的水湿了她一身。

紧接着,萧翊那来自深渊寒风般的声音如雷而下。

“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第四章 低贱尘土

沈知意眸色一紧,惊恐地看着拿着鞭子的小厮缓缓走近自己。

“不,不要……”

她哆哆嗦嗦地往后挪动着,记忆中的疼痛好像已经先一步在身体上炸开了。

萧翊望着沈知意眼底的恐惧,抬了抬手。

小厮立刻停住脚候在一旁。

“你的嘴何时这么硬了?”萧翊眯了眯眼,眼中满是不耐。

闻言,沈知意白着脸拼命摇着头:“我没做过,真的不是我……”

一次次卑微的哀求只是想让萧翊给自己一丝信任,哪怕只有一点点。

沈知意满含泪水的双眼让萧翊心底再次升起丝不明的情绪。

这时,沈清瑶在丫鬟的搀扶下地走了过来。

她还未梳妆,脸色苍白的好像她才是受了伤害的那个人。

沈知意一愣,朝她伸出手,似是想抓着最后的希望。

“姐姐,你跟王爷解释,我没有害你啊。”

但沈清瑶将扫了眼一旁的木偶后,痛心疾首地踉跄一步:“知意,真的是你?”

萧翊扶住她,心中那抹因沈知意而起的波澜也消失不见。

沈知意眼神一怔,手僵在了半空中。

沈清瑶紧揪着胸口,含泪看着她:“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可我待你不薄啊,即便是嫁入王府,我也带着你一起过来,生怕你在尚书府受欺负……”

说到这儿,她哽咽起来,语气又气又委屈:“可你不仅害死我的孩子,还想治死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沈知意迟钝地摇着头,泪水跟着手一同砸下。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错都要怪到她身上?

沈清瑶一哭,萧翊对沈知意的心似是也硬了几分。

他看着地上无声淌泪的人,语气冷硬:“你还不知错?”

闻言,沈知意心一颤。

她有何事错?

错在她是庶出,错在她不该入王府,还是错在……

沈知意缓缓抬起头,双眸像是带着这辈子所有的悲哀:“我错在不该……倾慕你。”

最后的三个字微不可闻,萧翊蹙起了眉,似要让她再说一遍。

没想到沈清瑶突然晕了过去,他眉眼间多了分担忧:“叫太医!”

说完,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刚走两步时脚步忽然顿住,萧翊回头看了眼沈知意:“把她关起来,不许送水送饭。”

沈知意心如沉浸了冰窖,连跳动都带着疼痛。

泪水慢慢模糊了那远去的背影,她被小厮拖进了柴房,像把柴一般被扔在地上。

沈知意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只觉得整颗心都已经痛到麻木。

她望着窗外的飘雪,眼睛干涩地好像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每当想起萧翊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睛,她的心好像就会更加的痛。

沈知意惨淡地弯了弯唇角。

说到底,无论是萧翊还是尊严,都是自己不能肖想的。

那份对他的心意,在他眼中也许就是一抔低贱的尘土。

若她死在这儿,萧翊可还会记得她……

直至这日夜阑。

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而后又狠狠合上。

沈知意抬起沉重的眼皮:“嬷嬷?”

照进屋子的月光映在嬷嬷的脸上,竟有一丝让人恐惧的狰狞。

她拿着条白绫,缓缓地走到沈知意面前蹲下身。

“沈知意,我奉王爷之命……来送你上路。”

说着,嬷嬷将白绫一圈圈地缠绕住沈知意的脖颈。



第五章 翻云覆雨

沈知意瞳孔骤缩,顷刻陷入无法呼吸的痛苦之中。

本能的求生欲驱使着她挥动着双手,想抓住任何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混乱中,嬷嬷的眼睛被狠狠挠了一下,她吃痛地松了手。

沈知意深深喘了几口气后,强撑起无力的身子跑了出去。

雪悄然落下,屋内炭火。

萧翊放下书,捏了捏眉心缓解着疲惫,脑子却想起了几日前苦苦哀求的沈知意。

他眸色一暗,朝门外说了声:“茶。”

不一会儿,丫鬟端了杯热茶过来。

“王爷,方才王妃遣人来说身子不适,所以不能伺候王爷了。”

萧翊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退下吧。”

良久,他才端起茶饮了一口。

厚厚的积雪像是沼泽,让沈知意举步艰难。

她捂着钝痛的胸口,一步步朝那高挂灯笼的院子走去。

她知道萧翊的狠心,但就是无法相信嬷嬷的话。

所以她想亲口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院门外空无一人,周遭也只剩下风声和沈知意的脚步声。

沈知意撑着门檐,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后小心地推开门。

还未等她鼓起进房的勇气,屋内突然传来一阵破碎声,紧接着就是萧翊压抑的呼喊。

“来人!”

沈知意愣愣环顾四周,竟不见一个伺候的丫鬟。

她来不及多想,踉跄着跑了进去。

屋内的温暖让她放松了些,可见萧翊面色潮红地伏在床榻上一脸痛苦,沈知意想问个答案的心霎时灌满了担忧。

她抑着浑身的痛,快步走上前:“王爷!”

当触及到萧翊似火的身体时,沈知意身子一颤。

而她冰冷的手像是让萧翊找到什么解药,他一把攥住那将要缩回去的手腕。

沈知意一僵。

此刻萧翊泛红的双眼满是她不曾见过的情绪。

迷乱、掠夺、深情……

沈知意脸色一白,心里升起的恐惧让她选择逃离。

可下一瞬便被一股蛮力狠狠压进被褥间。

“放开我……”

她推搡着,声音细小的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萧翊似是已经丧失了心智,两片薄唇像寒风扫过沈知意的脖颈。

“清瑶……”

含糊不清地一声呼唤让沈知意眸色一紧,连同挣扎都忘了。

“我不是她,我是沈知意。”

她忍着鼻尖的酸涩解释道,可换来的却是萧翊一次次的占有。

入府两年,沈知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侍寝”,竟是顶着沈清瑶的身份。

翻云覆雨随着天明的雪一起停下。

淡青色的晨光中,萧翊蹙眉缓缓睁开眼。

略带着丝迷惘的目光在看清身旁的人后猛地滞住。

他立刻起身将还那未醒的人拽下床榻。

突如其来的寒冷惊醒了沈知意,她不着寸缕,只能死死抓着被褥遮住瑟瑟发抖的身躯。

“怎么是你?”

萧翊一脸怒色,目光中的那抹嫌恶刺的沈知意心不断收紧。

她泛白的唇颤了颤:“我……”

一声亲昵的“王爷”打断了她的话。

沈清瑶款款而来,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后顿时僵住:“你们……”

萧翊眉头紧拧,更觉心底烦躁不安。

沈清瑶红了眼,捂着脸转身跑开。

“清瑶!”萧翊急唤一声,将满心的怒气全撒在沈知意身上,“滚去跪着,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起来!”

说完,他穿好衣裳急匆匆地跨了出去。

沈知意望着炉中早已凉掉的碳灰,心如刀绞。

良久,她才堪堪起身穿上衣服,忍痛走到庭院里跪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萧翊回来时,沈知意头顶和肩上已经覆盖了层薄雪。

他没有停留,进屋换了件衣裳后才出来,眉眼间犹带愠色。

“昨天你为何来本王这儿?”

沈知意抬着满是血丝的双眼,遥ᴶˢᴳ遥望着萧翊。

问出了昨天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王爷,您真的要杀我吗?”



第六章 天旋地转

比几日前更加沙哑的声音让萧翊心生烦乱。

他嗤声道:“你还不配。”

沈知意微微一怔,苍白的脸上漾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还好不是你……”

阳光下,那抹笑意带着说不出的纯粹,让萧翊的心空了瞬。

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他嗤问:“昨夜又是你新的计谋?”

沈知意抬起手,拉下衣领。

在一片暧昧的红印中,一条紫青色弧形勒痕格外扎眼。

她仰起头:“嬷嬷说是奉了王爷之命了结我。”

闻言,萧翊剑眉紧蹙,继而冷笑一声,唤来侍卫杨青,让他去寻嬷嬷。

将近半个时辰,杨青才回来。

“王爷,嬷嬷死了。”

听见这话,沈知意愣了。

“死了?”萧翊凤眸一眯。

杨青回道:“方才在柴房旁的井中发现嬷嬷的尸体,想必死了有好几个时辰了。”

沈知意心一沉,心中渐渐升起丝不安。

萧翊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好像在斟酌着什么。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来,行礼道:“王爷,尚书大人和夫人来了。”

萧翊眉心松了松,越过沈知意朝院外走去。

临走也只是扔下一句:“起来,滚回你的院子!”

沈知意心一抽,却也只是默默地忍了下来。

她双手撑着地,尝试了几次才慢慢地站起来。

看她举步艰难的模样,杨青于心不忍,想去扶却又碍于身份,最后也只能跟着后头护送她回院子。

沈知意听着后头的脚步声,忽然停下来转身朝杨青行了个礼:“谢谢。”

杨青还礼,在看她慢慢回转过去后突然道:“当年的事,属下信那歹人不是您。”

闻言,沈知意一怔,不觉红了眼。

连他都相信自己,可萧翊却一丝都不信……

行至花园时,一阵欢笑让沈知意停住了脚,熟悉的声音牵引着她走过去。

又是一片红梅中,萧翊笑得那样温柔,沈清瑶面带羞涩地靠在沈秦氏怀内。

其乐融融的一幕让沈知意眼中溢出深深向往和羡慕。

她突然好想娘……

这时,沈父从一旁的小路走来,引得园内三人也向这儿看。

沈知意望着几步外的沈父,一颗紧缩的心噙满了紧张和期盼。

娘说过,爹很爱她们母女,只是事务繁忙,不能去看她们。

沈知意攥着拳,刚想唤声“爹”,就被沈父一耳光打的脑子一片空白。

“孽障!”

“爹……”

这声带着颤抖的呼唤满是不解和痛苦,她捂着红肿的脸颊,满眼委屈。

沈父铁青着脸斥责:“我不是你爹,真不愧是贱婢所生,若知道你心如此歹毒,在你出生时就该把你捂死!”

短短几句话好像抹杀了这些年沈知意对“爹”所有的期待。

沈知意望着沈父目光中狠厉,剧痛的心好像有什么正在坍塌。

骗子,娘是骗子,爹根本不爱她。

从一开始,爹就从没把她当做女儿。

沈知意木然转过头,望向萧翊。

然那冰冷的目光犹如无数利箭直穿透胸口,痛的她难以呼吸。

视线开始天旋地转,沈知意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当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己那幽暗的房间里。

一身锦服的沈秦氏坐在一旁,睥睨着说床榻上惊魂未定的人。

“你命可真大,竟然能从嬷嬷手里逃走。”

听见这话,沈知意心一震。

她看着沈秦氏掌控一切般的眼神,嘶声问:“为什么?”

沈秦氏讥笑:“杀个蝼蚁还要问为什么吗?”

说完,她起身缓缓床榻走去。

沈知意向来惧怕这个嫡母,见她靠近,立刻蜷缩到了角落里。

“你娘出生卑贱,你亦如此,我绝不能让你毁了尚书府的声誉。”

说着,沈秦氏从袖中拿出一小瓷瓶,扔在沈知意身上。

“既然你不要旁人动手,那你就自戕……”



第七章 欲擒故纵

沈知意看着那精致的瓶身很久,连沈秦氏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一个丫鬟端着一盘馒头走了进来。

见她所在床上发愣,故意将馒头扔在地上后转身便走了。

沈知意望向沾了灰的馒头,吞咽了几下后爬过去捡起就往嘴里塞。

她大口地吃着,将嘴巴填的满满的。

泪水一滴滴落下,融进了馒头里,最后又被吃了进去。

吃完最后一个馒头,沈知意才将那小瓷瓶放进屉中。

屉内,一块芙蓉玉佩躺在木匣里。

她眸色微亮,将玉佩拿起攥在手里。

这是八年前自己救那落水少年时,无意间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她想还给他,可却不知道那个少年是谁。

或许以后……也再没有机会了吧。

未时刚过,沈知意游魂般走到了花园的雁湖旁。

冬风拂过,吹起湖面层层波澜。

沈知意空洞的眼神划过一抹彷徨,而后慢慢地朝湖中走去。

冰冷的湖水好像渗进了骨髓,冻的她唇齿胆颤。

但她没有停下,这些年,她没有一刻这么渴求过解脱。

就在湖水漫过腰际时,沈知意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思念了五年的声音。

“知意,回来!”

她瞳孔一紧,娘?

“娘!”

沈知意转过身,哑声呼唤。

然而岸上空无一人,只有瑟瑟寒风晃动着枯枝。

这一刻,她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

这些年,无论是被下人欺负还是被萧翊羞辱,她都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的哭过。

幻听和宣泄动摇了沈知意赴死的心。

娘临终前说过,无论如何也要活着。

她得带着娘的期盼,努力的活下去。

沈知意踉跄着,从淤泥中拔出腿走上岸。

她刚离开湖面,一陌生男子的声音让她身形一僵。

“别动。”

沈知意寻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紫棠苏锦长袄的男子坐在亭内。

他眉如墨画,眼如星汉,不染铅华却带着几分亲和,手中的笔似是在描绘着什么。

萧叙白本想画一副园景图,现在反觉那突然出现的女子更有趣。

见沈知意要走,他放下笔走了过去:“你是何人?”

沈知意低着头,后退了几步。

男子打量着她的衣着和发髻:“你就是小皇叔的那个侍妾?怎么如此狼狈?你刚刚可是要投湖自尽?”

一连几问让沈知意慌了神,丢下一句“没有”转身就跑走了。

萧叙白一脸疑惑地望着那仓惶背影:“小皇叔是怎么她了?竟让这么个美人儿寻死。”

他转身走回亭内,看着只画了一半女子丹青,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下次来画了。

沈知意一路朝自己院落跑去,却在长廊转角撞上一个玄色身影。

她吃痛地捂着伤处,却被眼前人冷冽的气势吓住。

“王爷?”

沈知意攥紧了手,恍然想起了他冷眼旁观的模样。

她忍着心痛,行了个礼准备走另一条路。

萧翊脸色一沉,抓她的手腕:“怎么,学会欲擒故纵了?”

讽刺的话让沈知意眼眶一酸。

萧翊看着她憔悴的脸,心底划过抹躁意,更莫名地想起了昨夜。

他放开手,淡声道:“过来。”

沈知意望着他的背影,不愿过去却又不敢违抗,只能跟了过去。

屋内茶香未散,炭火正旺。

沈知意目露惑色,更怕萧翊想出什么别的折磨自己的法子。

忽然,萧翊将她推到在榻上,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所有的光。

沈知意眼神慌乱:“王爷,我是沈知意……”

然而萧翊并未说话,给她的回应只是比昨夜更疯狂的侵占。

檀香冉冉,炭火慢慢熄灭。

一滴眼泪从沈知意无神的眼中滑落。

萧翊见她如同一个失去了喜怒哀乐的木偶般,眸底掠过丝恼意。

他抽身离开,哑着嗓音斥道:“滚,自己去领避子汤,你还不配拥有本王的子嗣。”

沈知意不言,僵硬地起身穿好衣服后垂眸朝外走去。

“嘭”的一声轻响,一块玉佩从她袖中掉落。

沈知意黯淡的目光亮了亮,忙要去捡,却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

萧翊紧拧着眉,这分明是自己遗失了八年的芙蓉玉佩。

他抬起头,攥住沈知意的手腕将她扯到跟前。

“这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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